殊生

小小的人儿呀

遗珠[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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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下雨了。
头顶的天空拢着灰云。看不见一丝原来的蓝色。
吴亦凡站在院子里,看着蜻蜓沿着水面从低处掠过。少了平日里阳光的照射,原先院子里的一方小池塘此刻幽深沉静,圈圈涟漪在水片铺开。
他看见自己的倒影在水里,丛英姿挺拔的少年到现在头上已经爬满了银丝,鲜有的黑头发已经被埋在最底下。突然想起鹿晗长皱纹和白发苍苍的样子,不禁笑出了声。
一回头看到院子里树的底下有几堆小石头,缓缓走过去捡起一个,向着水面抛去了一个抛物线,但是啪嗒一声,被池水吞没的没有一丝痕迹。
果然自己不是擅长打水漂的那个人。
那个人从嘴里吐出的句子,鼻尖温热的气息,每每都能够在触上自己心底后一再弹起,蹦跳个三两回,引起一圈圈的涟漪才肯善罢甘休。


1937年12月初,黄浚以及其子黄晟以卖国罪被判处死刑,公开枪决。
不知不觉晃眼过去上海的冬天来了,鲜少下雪的地方这会子竟也洋洋洒洒的飘起了小雪,鹿健吾泡了一壶茶坐在房子里心里说不出的舒坦,倒是吴亦凡那头,黄浚被揪出来后便成了一块儿香饽饽,加之父亲与蒋委员长的关系,登门造访的人士络绎不绝,明着都是打着这到年跟前了来喝一盏茶,暗地里都是些求提携的心思,眼瞅着这门口汉白玉的楼梯看上去锃亮了不少。可吴亦凡也就是个空头少校,实权都在吴老爷子手里。
这也不能怪老爷子,吴亦凡父亲吴信之老来得子,前些年取了十七房姨太太要不就是生不出要不一生一个准儿的都是女孩儿,这老来得子,和鹿晗在家里是一样的,金贵着呢。本来想让他做个生意娶妻生子安稳一生,可偏偏留洋归来就要当军人,执拗得很也便依了他。
吴亦凡本来性子就有些淡,这样一来每天眼睛一睁脑子里就是一个字儿,烦。其实有时候会遇见些能人贤士也就罢了,就怕遇见些不会说话还要硬聊的那种。今日吴亦凡难得清闲,家里没什么仆人,平日里就是身边的副官会叫些人打扫,本就一个人住,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
阖上双眼脑子里闪来闪去都是那张脸。
自那夜吴亦凡袒露心思后,虽是鹿晗不知道,但总觉着压在自己心口的一块儿大石头被挪开了,和鹿晗在一起的时候也不遮掩什么,整个人也自然了不少。其实吴亦凡总是明里暗里的试探鹿晗,毕竟这种感情在世俗眼光看来是不能容忍的,可鹿晗打小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那晚在房间飘荡的低沉的嗓音还清楚的留在耳边,随着紧张不安的心跳声,鹿晗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一觉睡到了第二日晌午。等揉着头发坐起来的时候,吴亦凡正半倚在雕花木门前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
“你醒了。”
鹿晗有些不敢看吴亦凡的眼睛,吴亦凡也是迟钝并没有发现鹿晗飘忽不定的眼神,只是缓缓走过去弯下腰,将被子一把掀开,鹿晗哆嗦了一下,不禁向旁边侧了侧身子。
“你干什么?”
吴亦凡只是伸手将鹿晗的裤管轻轻挽起,看到白色纱布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皱了下眉头。虽过了一夜但伤口看着仍是有些鲜红,鹿晗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还疼吗?”
“不疼了。”
吴亦凡语气里的愧疚鹿晗还是听得出的。吴亦凡将柜子里的医药箱拿出来,将冰凉的膏药小心的涂在伤口处,又用新的纱布层层缠上。鹿晗垂下眼睛的时候吴亦凡正好抬起头,那双似有似无笑意的眼睛正好盯着自己,鹿晗立刻抬起头不敢再看下去。
“其实你。”
话还未说完,只听吴亦凡略带轻快地语气说道。
“我买了那日送你的点心,你收拾一下,我在楼下等你。”
“真的?”
鹿晗整个眼睛放了光,就像是一只大松鼠看见一颗送松果的机灵模样,这一反应让吴亦凡忍俊不禁,吴亦凡忍不住上前捏了捏鹿晗白玉般的脸蛋儿,手感真是不错。
“馋虫,快点下来吧。”
鹿晗不住的点头,吴亦凡先一步走出了房间。他看到自己脚底下放着的一件新的长衫,和自己原先那件别无二样。鹿晗将长衫拎起来,放在自己身上比了比然后穿了上去,微微有些惊讶,不大不小真是刚刚好,这让鹿晗有些惊讶,但是顾不上想就听到吴亦凡在楼下催促便瘸着腿扶着楼梯下了楼。
下楼坐好后吴亦凡便将几样精致的小点端上了桌,眼睛像是小孩子等着被夸奖时,亮晶晶的看着鹿晗。鹿晗心里不禁想笑,堂堂国民党少校竟也像个孩童一般,鹿晗捏起一块儿绿豆糕放进嘴里,和那日他送来食盒里的糕点味道一模一样,嘴角不禁勾起了弧度。吴亦凡随即捏了一块儿放进嘴里。
“这家点心确实不错。”
“是北平的味道。你在哪买的?”
鹿晗转头看着吴亦凡,吴亦凡却像是个谙熟了所有花巧关节的说书人,知道哪里该抖个包袱哪里该卖个乖,他盯着鹿晗嘴角处没有吃干净的一些糕点末子,慢慢凑近身子,鹿晗被吴亦凡这个举动着实惊到了,但是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挺住挺住,鹿晗愣是强忍着扑通扑通的心跳,坐在那里巍然不动。
“不告诉你,以后想吃了我买给你便是。”
吴亦凡凑到鹿晗跟前儿说了这话后便伸手将鹿晗嘴角的糕点末子擦掉,鹿晗只觉得是胸膛上像是被一把大锤狠狠地敲了一下,一瞬间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连说话都不会了。
只听见吴亦凡爽朗的笑声,鹿晗这才红通了脸一脸气急败坏的看着吴亦凡。
“你你你!”
“我怎么了?”
吴亦凡笑意盈盈,说实话鹿晗从未见过吴亦凡笑的如此无拘无束的样子,以前总觉得他和吴亦凡中间隔着一层白砂纸,看是看得见但总是不清楚,今日仿佛那层纸不见了,难得吴亦凡也有这样的一面。
“凑那么近我还以为你要......”
“我怎么?”
吴亦凡一下子收起了笑意直勾勾盯着鹿晗,鹿晗暗自骂了自己一声该死,然后转过头去又捏了一块儿糕点放进嘴里,这回轮到吴亦凡坐不住了。
“以为什么?”
“没什么啊。”
鹿晗一副你就是问我也不会说的事不关己的样子让吴亦凡也识趣儿的没有再问下去,简单的吃了点鹿晗便以一夜未归怕是家里人担心为由说要回家,吴亦凡也明白随即让手下副官将车子开到门口,眼巴巴的看着鹿晗下车然后关门,然后一瘸一拐的进了家。
自那日一别至今,已是几个月的光景,吴亦凡自己也忙顾不上去看鹿晗,鹿晗那边自那日回家后鹿鸣远一看自己的宝贝孙子一瘸一拐的回家了是心疼的不行,问鹿晗怎么回事鹿晗硬是一副革命烈士的死鸭子嘴硬的劲儿,鹿鸣远也拿他没办法,加上鹿健吾知道这事中的个中缘由在一旁也是不停地安抚老爷子,最终老爷子是不追究这事儿但是唯一的要求就是鹿晗不许乱跑必须在家中静养,鹿晗在上海这边儿也没多少朋友就草草答应了。
转眼间黄浚被枪决的消息从鹿健吾口中传到鹿晗耳朵的时候,鹿晗多少有些大快人心的感觉,虽不是国民党的人但也算是在此事中起了决定作用,心里也美滋滋的,成日里吃吃睡睡好不快活。
这样的日子是在一个晚上被一个梦惊醒的,梦里梦到吴亦凡上战场被枪打中然后拖着鲜血淋漓的身子回来见他,然后就出了一一额头的汗被惊醒了,醒了后久久不能再入睡。夜里寂静的很,鹿晗站在床边打开窗户,深夜的寒气从窗户外面钻进来鹿晗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冷不丁的想到自己已经好长时间没见吴亦凡了。
掰着指头数了数,日子多的自己也数不清只好作罢将身子又埋进了床里,闭上眼睛还是吴亦凡拖着血的身子鹿晗烦的捂着被子直在床上打滚儿,活活折腾了一夜到天微微亮的时候才渐渐睡去。
冬日里的清晨天高气爽,鹿晗好似听到一声叫喊但是只以为是做梦翻了个身子拢了拢身下的被子又睡去,但是那声音冲到房尖儿,远远地落在鹿晗耳朵里,鹿晗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而那声音也是真真切切的落在自己耳边才披了件外套开了门儿站在小阳台上。
忽的一夜之间整个建筑花草上落了一层雪花,整个世界静的害怕,远处能听到的狗吠声还有不知谁家木窗子开阖的声音。
吴亦凡正立于那冰雪世界里,面容还是一样的俊朗,加之一身戎装愈发显得英姿勃发,腰背笔直的站在公馆大门前,鹿晗揉了揉朦胧的睡眼,确定那是吴亦凡后赶忙的跑了下去也没顾上换鞋。
站在吴亦凡面前的时候才惊觉自己怎的如此邋遢就出来了,懊悔不已。
“我要走了。”
鹿晗抬起头正好看到吴亦凡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去哪里?”
“南京。上峰的临时决定。”
“那你一路小心。”
两个人一阵静默的站在原地,万籁俱静,雪花在鹿晗的头顶上落了一层,吴亦凡伸手将之拂去。
“你照顾好自己。”
“嗯。”
鹿晗自己是清晰地听到了自己颤抖的嗓音,却在心里不停的告诉自己一定是这天儿太冷了自己穿得太少了,连什么时候掉的眼泪都不知道。等到抬头想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启动了,鹿晗这才缓缓迈开步子想要追上去,微微动了身子披在外面的外套便掉在了雪地里。
一下子后悔的情绪漫上心头,吴亦凡的车子已经消失不见,鹿晗捡起跌在雪里的外套像是被人抽走了魂魄般呆呆的回到了房间。
“我一定还是在做梦。”
一下子捂上被子闭上眼睛,眼泪浸湿了一大块儿枕头也浑然不觉,随着这漫天的白雪渐渐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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